一次随机的达摩流浪者之旅和回忆的一千种形式。

全员向日常文，在MCU的基础上略有改动。主要出场：小虫、铁人、索尔和洛基。提及绿寡和盾冬。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J·D·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

 

 

“能提醒我一下为什么我们在西雅图吗？”

“为了凯西的暑期实践作业。以及那些文件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您已经很久没有休假过了——贾维斯告诉我您又一天没有合眼。只是个提醒。

“……以及，我也很想见见杰克·凯鲁亚克的孤凉峰。”

“你们年轻人现在还流行这些？凯鲁亚克……嬉皮士这一套？”

“不，我想不是。我觉得……凯鲁亚克是反嬉皮的。”

“当我没说。”

托尼瞥见彼得的背包里还藏着一本厚书，书脊上写着《无尽的玩笑》，大卫·华莱士著。“你怎么还想到背一本书上山？”托尼把墨镜往下拽了拽，似真似假地望着他。“是MJ送我的愚人节礼物。我从没有翻开过——也许这些砖头一样的书正好用来当枕头。波拉尼奥说‘我为那些头下夹着一本书睡觉的年轻人所感动’，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在夏日晴朗的早晨向北喀斯喀特国家公园前进。这所国家公园虽然拥有美国本土数量最多的冰川和秀美的亚阿尔卑斯风光，却因沿途只有一条20号公路穿过，只能徒步前往而少有人问津。彼得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尽管他花了大量时间在纽约的高楼之间穿梭，坐在城市的高处注视着一次次的朝日升起和夕阳落下，他仍然喜爱脚步踏在坚实地面上平稳的感觉。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公路电影的场景，麻烦缠身的女人、男人、女孩和男孩们，洲际公路上灼热的空气，永远落不尽的夜雨和潮湿的肩膀。但他们各自踏上道路的原因还是有细微的差别，追凶三十年的父亲，争夺在观看边缘的战地记者，彼得觉得他们是最接近“真相”的人。那伟大的凯鲁亚克呢？看似潇洒不羁的“自动写作”和“路上小说”是与前者完全不同的东西。他想到无言的大卫·华莱士。他又知道什么？

晨光，晨光。晨光提醒着他那些总是有些特别的无眠的夜晚。他回忆起某个旺达依然被困在总部的日子。“Pete，说真的，你想过死吗？”那时候的旺达轻轻地说道，像自言自语，像一个医生冷酷的陈述句，彼得将一颗晶莹的葡萄送入她的口中。“你想过怎样死吗?你能接受怎样死去，或者你希望什么?”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只属于青春期女孩的低落和狂喜，冷的，潮水。彼得预感到旺达几乎要笑出来，那种天真的，咯咯的声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只是他们之间隔着一处悬崖的梯度，只是这种声响让他想到塑封的冷冻食品，变质的肉和斑斑锈迹。他低头剥着葡萄，群青，深红，紫罗兰，粉绿，他的手指湿漉漉的。返校节，连续剧，化妆品，毕业舞会，都不属于旺达。彼得想邀请穿上漂亮礼裙的旺达，在闪动着青春的暧昧和不安的灯光下转啊转，想和她一起去看小众的晚场电影，无聊又漫长的剧情再好不过，他可以抬头看看投到荧幕上的那道光，和飞散在其间的无数灰尘。他在此刻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这些飞舞的小东西来源于同一个母体，诞生于同一个奇妙又无意义的时刻。他既是谁的兄弟姐妹，又同为谁的父母子女。联盟聚会时候他们会挤在一起看电影，总是托尼的主意，有时他会觉得这是托尼一个人的聚会。虽然某人和某人并不挨着坐，但他们都知道那潮水将涌向何方，湿的，冷的，刺骨的。彼得没有抬头看有好看的头发和长长的睫毛的旺达，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尝到了细密又坚硬的沙砾的味道。不知不觉中彼得握起了旺达的手。在黑夜和白天交界的缝隙漏出的微光中，旺达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彼得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而烟花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太阳出来了，打翻了灰蓝色的牛奶，他的喉咙里涌出一种清凉的感觉，旺达端起盘子走进了厨房。“我想他。”

 

来到罗斯湖附近的度假地点，穿过层层的花旗松和杉林，这里的湖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祖母绿色，随处可见融雪季节产生的瀑布，大片的高山草甸，柳兰、羽扇豆花和石南属植物点缀其间，凌厉的冰川在远处时隐时现。但他们真正的目的地是贝克山荒地，这个季节的孤凉峰顶尤其干燥，时而又会遭受狂风暴雨的肆虐，寂静的夜里是折磨人的寒冷。这就是凯鲁亚克度过了63天的林火瞭望员生活的地方，属于凯鲁亚克的山峰。

度过了一天湖上悠闲的日子后他们出发了，向上攀登，直到最后一只土拨鼠消失在视野之外，身边的一切都被高大的冷杉、粗糙裸露的石块和积雪替代。彼得在朝圣的前进道路上异常沉默，反而是托尼在这片见怪不怪的景色里像老人般靠着絮语打发那些已不会再生发出任何可能性的时间。

“我恨旧相册。加州的阳光让我想起我那发了疯的老父亲，曾经他的确英俊。但我没见过地中海式的气候给他留下的健康漂亮的肤色，他是苍白而冷酷的。旧相片总是苍白而冷酷的。它会弄皱爱哭鬼的鼻子。让那些喜好留下罪证的邪恶机器见鬼去吧。”

“我没去卡特的葬礼。在我小时候我们见过几次，她很喜欢孩子。我的父亲出现在她的眼睛里。我当时有点儿不想见到那个老家伙，又开始记恨我的父亲。她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女士。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令人敬佩的女士。也许我父亲看着她的时间比看着我多了太多，我想。”

有时候战场上会出现一些小状况，比如从额前流下的铁锈味的雨，灰尘和泥浆在你的身上交织成一张河网，一只年幼的猫绕着你的脚踝不愿离去。这么多年来，他只觉得他比火焰还脆弱一点点。

 

林火瞭望员的小屋里有一排崭新的凯鲁亚克的著作，从前的攀登者将它们赠与当时在这里工作的人。如果你翻开它们，书页之间还会时不时地掉出一些纸张，有些是凯鲁亚克的诗，有些则是这些仰慕者们自己的创作。彼得试图在山顶上分辨出那些凯鲁亚克从盖瑞·施耐德的口中耳熟能详的名字，杰克山、探矿者山、克雷特峰、贝克山、肉桂涧、闪电涧……像《荒野生存》中的主人公一样，去“认识事物的名字”。

他们在日落时分回到孤凉峰营地，在璀璨的星辰之下，彼得暗自默念着《达摩流浪者》的结尾“愿主赐福给所有身在酒吧、滑稽剧和含沙的爱之中的人,赐福给那倒悬在虚空中的一切”。在这样的夜晚，唯一相通的只有他们依靠在一起的肩膀，空气中只剩下星星呼吸的声音。他们无需多言，从来无需多言。这份沉默交代了他们之间的坦诚相待，温度一点一点上来，像遮遮掩掩的风，在狭小的氛围里蔓延开来，又一点一点在逐渐提亮的天色中褪去。彼得发现尽管书中的描写是那样振奋人心，禅宗的修行却并没有让凯鲁亚克和那些仓皇出逃的亡命徒相比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他走上的道路恰恰更窄，更没有希望。在他的那些“垮掉的一代”光鲜亮丽的朋友们纷纷投身随后到来的浪潮，被依然孑然一身的他反反复复地写进书里时，凯鲁亚克与我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再也无法回到我们身边。

“在这地方遇到熊该怎么办？”托尼问。

这显然不是他们要担心的问题。彼得知道凯鲁亚克的答案会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无尽的魅力：

“他就是化身为熊的观世音菩萨。我一直在等待的就是他。”

 

托尼总是在彼得之前醒来，以便独享早晨的宁静。他的思绪漂浮在漫天星轨之后不真切的浓雾里。“我能与你分享什么，彼得，我注视着落在高山植物上静静的晨光。你总是要求我给不起的，我得不到的。晨光在寂静的时间里悄悄移动，我想象着你迷迷糊糊地倚坐在校车上，晨光勾勒出的你的侧影，你与你的同龄人非常、非常不同的肩膀。幽闭的体育馆里的缝隙中漏出的晨光，在你的眉心、鼻尖、锁骨的中央，你精干有力的身体中轴温柔地浮动的河流，你颈窝处细密的汗珠。为什么我会想到你在清晨里独自一人仰卧起坐？我只是觉得那样格外美丽。现在你的身体在我眼中是透明的，像卷走了一切的洪水，所有事物到来和归去的方向，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时的笑容。上帝啊——都德，图灵，麦克斯韦，甜甜圈，不管是谁——我这辈子都做了些什么。”

托尼在雾中被一双冰冷的手捂住了耳朵，巨大的寂静包裹着无处不在的闪光灯、话筒和录音笔，色彩和棱角像儿童乐园里的海洋球从天空中倾泻而下，高楼和行人都被解构成了古怪的几何形体，仿佛儿童积木一般保持着奇异的平衡感，万事万物都成为了在流动的时空里伸缩弹跳的镜子，光线被折叠成波纹，颤动的河流的叹息。他的回忆成组地出现：戴着手套小心翼翼，满怀眷恋地往玻璃抽屉里装进一双双眼睛。

在回到湖区以后向森林更深处的探索中，他们在往一处又一处的瀑布进发时遇到了洛基和索尔。“没见你们到过营地。”托尼说。“过来看看简，顺便拜访一下吾友们。”洛基挺拔的西服在一众登山装备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他模糊的眼神看起来却和身后飞溅的河流融洽地贴合在了一起，和意大利北部或是伊瓦苏的瀑布别无二致。人们是怎么描述夏天的，甜蜜的夏日忧愁，关于这所有的一切？

“我们的心不是一座堡垒，斯塔克先生。”

 

这个故事应该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声，露水从花瓣上滴落的声音和黑夜里令人心悸的猫头鹰的叫声。

洛基觉得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没有结局的巨大阴谋之中。

特别是在派对上，洛基真想一口吞掉他心爱的哥哥，就像蛇吞下它的猎物一样，为了生存下去。即便旁人都没有发现，索尔始终注视着洛基，不管酒过了多少轮，始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索尔的目光。洛基永远是派对的宠儿。一个公主，一个皇后——“他看起来不喜欢女孩儿，你的弟弟。”洛基被簇拥在雪白的大腿中间——稍不留神就会让人以为他身处于发条橙中的奶吧和贝多芬的交响乐中——但他的脸总是更苍白一些，也更动人一些。就像索尔不介意无名少女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身体一样，他默许了洛基有意无意地穿梭在陌生的男人或女子时装下纤长却病态的手，唯一不能被打破的原则便是那目光，那仿佛乘坐着滨海的铁道列车，在锅炉的风箱里缓慢前行的目光。洛基对所有人的恭维都心悦诚服。

“你看起来像玛丽莲·梦露。”

“你看起来像一头愚蠢的獾。”洛基咯咯地笑着。

 

索尔总是错过关于洛基的许多事。他们曾经走在广场上，冰激凌车的铃声融化在空气里。洛基想要一个甜筒，索尔说他没有钱。他琢磨着是否应该牵起洛基的手。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洛基已经走到了喷泉后面，某一个跑步的人随身听里的音乐从索尔的耳边满溢而过，洛基的鞋跟抵在地面上，优雅地转过身来，索尔觉得他又要像往常那样说出一句讥讽自己的话，洛基傲慢，脆弱又躲躲闪闪。但是他看到洛基尖刻的嘴唇，却没有听清：他的耳朵里灌满了破碎的水声，广场上追逐奔跑的孩子欢乐的尖声叫喊和慢跑的人带走的沉甸甸的温柔的歌声。索尔发现藏匿在喷泉后的洛基的脸温柔得过分，只在那一个下午，一群白鸽不断地疾飞与骤停，一个春季在长久的沉寂后突然惊醒，随即便黯然消逝在饥饿的夏日里。

索尔捧起洛基的小腿，在避人耳目的夜晚里。他的皮肤十分苍白，像乞力马扎罗山上的冰壁，在一片黑暗中泛着淡蓝色的光。洛基在黑夜里温顺得出奇。索尔感受着他小腿的形状，很久，当洛基从黏着哥哥的小孩变成了一个忧郁的青年，当他的颧骨、下巴、指节和膝盖变得愈加棱角分明，他再也感受不到那曾经不断拔节的胫骨，一如他们过于漫长的寿命。洛基有时对他冷嘲热讽，有时沉默，唯一不变的是他们重叠的影子。有时洛基不愿意看他，有时洛基扯他的头发，尖尖的刀子。爸爸，妈妈，姐姐，遥远的阿萨。阿萨存在于她的人民的记忆里，阿萨存在于……阿萨没有消失。但洛基总会在黑夜里把他的身体交给索尔，索尔的手指。索尔的手，粗糙，温暖。索尔的身上是尘土和鲜血。洛基不知道他是否，或者还是那样的冷。

慢慢地，索尔在洛基心里的影子变远了。

 

“跟我在一起的人，”洛基不紧不慢地说，“要么是个疯子，不知亡命徒为何物，要么就是个亡命徒，不知道什么叫做疯子。”

“但是塔莎，我已经是一个死去的人了。”班纳说。

塔莎只是悲哀地望着他，更像是望着傍晚凝滞的空气，一间隔离室或安全屋的墙壁，一台坏掉的仪器屏幕上不停地跃动的一个像素点。她把那些字眼抛出去，把她的整颗心抛出去，浮在晚霞中的千年诗歌的碎片，微尘，一粒粒，闪烁的未来的侧影，她的整个生命。

“我希望和你一起去。”

巴基看着电视上的史蒂夫。通常这里的电视不会播放新闻，他们要操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他会避开关于他们这伙人的事，没完没了的法案。这不重要。既然他选择开枪，这就是他应得的。但是他的目光总是不愿意从史蒂夫身上离去，他倔强的金发和无所畏惧的蓝眼睛。巴基想握着史蒂夫握着素描铅笔的手描摹下他周围所有的空气和他的呼吸，他不愿意再错过任何事，关于他赖以生存的遥远的一切，落在岩石缝隙里的种子，一只眼眶湿润的信鸽。

我不敢拥抱你，史蒂夫，在我走的时候，尽管我说过要和你一起去未来。

巴基是那个陪伴他成长的人，是那个在困境中解救他的人，是连接属于他们的时光和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世界的节点，是在正午时分恰好重叠的拥抱和背影，是在纷飞的战火中七十年舍不得融化的坚冰。

这是真的吗，彼得想，摇摇晃晃的托尼·斯塔克的棺木。

 

索尔在洛基眼里是金黄色的。“索尔”这两个字，索尔的名字，沉甸甸、金灿灿。当人们提到索尔时，洛基会感受到他的胳膊的重量。有一天索尔在庆功宴上喝得烂醉，洛基和斯科特不得不一人架着他的一条胳膊把他扔到计程车上，但早已不省人事的索尔到了户外却突然清醒过来，嚷嚷着要骑自行车到田野里去兜风。老好人的斯科特不忍心把他扔在大街上，在路边顺手偷了两辆车，随即便和索尔一起消失在了黑夜里。

但是洛基，洛基便在这场闹剧中被留在了原地。人们会习惯性地认为洛基是他们中最爱出风头的一个，而事实上，洛基是最擅长隐形的，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个。风、麦子、逃窜着的肥硕的田鼠、幻影般的星星和月亮，永远明朗的秋天的夜空，没有一样事物拥有索尔拥有的金色。洛基扳着他的手指，关节在寂静的街道上咔咔作响。“走还是不走？”洛基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司机还在这里。“再等一会儿吧，再等一会儿。您的妻子喜欢什么颜色？”司机叫骂着离开了。我在等他，洛基在心里对自己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出租车光滑而坚硬的外壳，暗自钦佩这架比人的心更精妙的机器。

“我会爱你，拥抱你，你再也不会有那样悲伤的面容了。”电影里的一个声音这样说。只有声音，没有图像。洛基的记忆里有很多这样的缺口，像电影中一样，对着一个黑发的、瘦削的年轻人喃喃低语。洛基从来都不是电影俱乐部的狂热分子，定期的聚会只是为了满足那个富翁的愿望，还有那个聒噪的年轻人和孩子们。但今天来的人很少，大概是因为这部影片会引起孩子的困惑。电影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洛基只能听见索尔倒酒的声音和冰块在杯子里搅动发出的声响。洛基瞥了一眼那个曾经的军火商人身边的男孩，心里漾开了一份同谋的默契。人们时常把他的任性归咎于他父母的放纵和他本人的自我中心，然而事实上，他比谁都更明白这些道理。洛基的右边传来了轻轻的鼾声。荧幕上下着暴雨，像是要劈开虚构和真实间的界限。“像谋杀我的母亲那样谋杀我吧。”男孩的身体越来越向那个有钱的骗子靠近。电影里的年轻人颤抖着爬上了祖母的床。洛基突然感到一阵咬牙切齿的憎恨，这些人还能拿年轻来作挡箭牌，可他却不能了。他亲爱的哥哥身边的这些亡命徒也渐渐成家有了儿女，昔日的风流公子如今才展开他的浪漫理想，沉默地将其掷到一个义无反顾的年轻人身上。洛基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他对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旋律的往复，金汤匙的诅咒，一式两份。他不禁展露出了微笑。“我们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个拿各种废品组装电脑的男孩，在看到影片中对各种经典电影的的恶搞时才会露出会意的笑容，这对于那群多数是在战火和苦难的颠沛中成长起来的人来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在最后——女主人公憔悴的脸庞被各种纷繁的色彩盈满的的时刻，每个人的脸上同时也笼罩着这样的色彩。

“我母亲对这乱纷纷的场面很开心很愉快，这位母亲有时是非常高兴非常喜悦的，在什么都忘却的时候，在冲洗房屋这样的时刻，可能与母亲所期求的幸福欢悦最为协调。母亲走进客厅，在钢琴面前坐下来，弹奏她未曾忘却的仅有的几支乐曲，她在师范学校学会记在心里的乐曲。她也唱。有时，她又是奏琴，又是笑。她还站起身来边歌边舞。任何人都会想，她也会想：这不成形的房屋，突然变成了一个水池，河边的田地，浅滩，河岸，在这样的人家里，也能够感受到幸福。”——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洛基发现他越来越无法将索尔激怒。越来越沉默，他的哥哥。即使他带着一群女孩像鱼一样游过起居室，索尔什么也不会说。洛基疑心他终于到了那个阶段。可他是那么蠢笨，他的哥哥。洛基觉得他像是化石，被完好地封存在泥土里，一经挖掘便在瞬间完成了迟到千年的碳化。索尔是千年前人类遗忘的一粒谷物。或者是在不经意间遭遇了事故便被掩埋。他的自主权被剥夺了，不能反对也不能抗议，只能任由他的骨骼被别的物质替换。因为你已经死了呀，索尔。索尔·奥丁森已经离开了人世。“死人是不能说话的。”洛基的脑海里响起了墨西哥城的一名女佣的声音。这并不是他不再关心他，不再爱他的标志。沉默的索尔。沉默的金色。

洛基有时会想，如果他的人生是由他人叙述的，将会怎样。一个可恶的传记作家踏遍他的故土，妄图从所有假装认识他的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令他满意的形象。同时洛基的眼睛也时刻充当着无处不在的摄像镜头，只是他更想闭上双眼，像遥远的特雷莎和阿涅丝那样，却也不向往任何形式的田园牧歌般的结局。

他是（或曾经是）那样熟悉索尔的双手。洛基站在远处凝视着索尔，索尔的手，在另一个他不认识的愚蠢的大块头的肩膀处消失不见。此时此刻，他眼前的索尔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洛基悲哀地想：他依然在从别人的目光中窥视着自己，他痛恨的彼此的目光。

洛基似乎确信人类的愚蠢是来自于他们自身的过度繁衍。他见到人类拉着他们的幼体在街道上穿行，突然发觉不仅是他自己因为过于漫长的寿命，不是生活在当下，而是生活在他的整个生命里。他诧异于他们对一切的熟视无睹。

 

聚会以后索尔晕乎乎地打开浴室的门，洛基把脸埋在胳膊里诅咒他。抱歉。索尔怏怏地出去了，抱怨着洛基总是不锁门。

索尔的弟弟在他眼里有那么一点儿滑稽，当他在漫长的肥皂剧间隙百无聊赖地舔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或是他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插进冰激凌里的时候。索尔负担起了几乎全部的家务，总是试图告诉洛基怎样才叫做维持生活，但他仍然不曾停止对毛绒玩具的疯狂热爱，照旧愿意花一刻钟给洋娃娃涂上指甲油。洛基的秘密收藏里包括一堆女人的裙子，绿色、绿色、绿色，他的可怕的眼睛的颜色。洛基总有办法让索尔在烈日下结冰或是在寒冬里融化，他觉得洛基的灵魂里有一个适合他却又容不下他的形状。“我想象过的，哥哥。我曾想象过自己那样做。”

洛基和索尔曾经疯狂地渴望彼此。

 

星期四下午五点，推开门照例是日本风铃的声音。洛基径直穿过走廊，和一个穿着松松垮垮T恤的极客女孩擦肩而过，洛基瞥到她的手腕上有绳索勒过的痕迹。洛基轻声叫她的名字，像在呼唤一个鬼魂。没有应答。

他以一种惯用的戏剧姿态出现在会客室落地窗的光线中央，皮鞋不偏不倚地吻在昂贵的沙发上。“那么，你这周过得怎么样？”洛基对着前方暧昧不清的阴影里的女士说。“和你一样好。”

“……我经常在路过一个篱笆围住的院子时驻足观察一条被拴在里面的狗。白天的大部分时候，它都趴在天空的阴影里睡觉，或是直直地望着某一点发呆。有时候院子里的棚屋或是地面上会落下一两只鸟雀，我看着它，它看着它们。每天都是这样。每一天。”

洛基突然对玩弄自己的指关节失去了兴趣，仰躺在沙发上，抱住带流苏的靠枕，眼前都是一缕缕光线中彩色的浮尘。“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也许你想领养它？你知道领养一只宠物可能对你……”

“我在等待。

“我在想象着它扑杀它。”

 

洛基走进浴室，把半瓶酒倒进浴缸里，抹上某个女孩前一夜落下的口红，随即便把它折断在镜面上。他解开衬衫的扣子，系上领带，越勒越紧，模仿着索尔·奥丁森低沉的嗓音说：“我真希望你死了，索尔。”

 

很多年以后当彼得再次端详那个写着“这是属于你的东西”的纸袋，现在的他不会想到他当时的感觉：他希望自己不曾期待当上什么愚蠢的复仇者，不曾渴望他赞许的目光，不曾在那个时刻梦呓般地呼唤他的名字。不曾在那个角度看到他痛苦的脸庞，他们这类人从来都不能指望一个不仓促的道别。他想念他的父亲，想念他父亲的膝盖，想念他离开工作台只为了陪伴他一会儿。他希望自己从未遇到过托尼——他在一个他心花怒放的下午不请自来，他是一个巫师。他的父亲给他留下了姓氏，而托尼留给他的……只是一个纸袋。事实上，这是他允许自己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罗斯湖依然艳阳高照。在变幻莫测的夏日里，这样连续的好天气实在是一种幸运。孩子们在营地里追逐打闹，此刻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仍然心系远方，而另一部分人的牵挂就在此地。凯鲁亚克说熊星座就是上帝。爵士时代的年轻人留下这样的话语：“我们奋力前行，小舟逆水而上，不断地被浪潮推回到过去。”

 

……

“吾人知悉二掌相击之声，然则独手拍之音又何若？”

……

 

Fin.

 

如果你能读到这里……非常感谢！很抱歉这篇文章粗糙又任性，但它们确实是我想写的。

期待读者的反馈。